辩说“和声”
作者:洛地
    这里说的“和声”,不是指现今(从西洋输入的)音乐概念中“两个以上不同的音按一定的法则同时发声而构成的音响组合”(《中国大百科全书·音乐舞蹈卷》第260页)的“和声”,而是指为现今《中国大百科全书·音乐舞蹈卷》、《中国大百科全书·中国文学卷》、《中国词学大词典》都不收的、我们中国自家的“曲”中的“和声”。《辞海》有一个短短的“和声”专条(1989年版缩印本第1959页)为:
    和声 指歌曲中一人或众人应和的部分。常用虚声。古乐府皆有声有词,如“贺贺贺”、“何何何”之类,都是“和声”。唐歌曲中的和声,有和于句中与句尾者,如《竹枝》即以“竹枝”两字和于句中,以“女儿”两字和于句尾。亦有一句一和者,如《采莲子》即以“举棹”、“年少”相间和于句尾。宋管弦中的缠声即其遗法。
    “和声”,狭义或特称,是指存在于唐宋“曲(子)”之中的“和声”。《辞海》的引例,即为唐宋曲子中的“和声”。本文,即限定于释说唐宋曲子中的“和声”。
    一
    上引《辞海》释文,是三句话,都可推敲。
    (一)首先是其释文中的头一句:“和声,指歌曲中一人或众人应和的部分。常用虚声。”
    这个说法是欠精确的。固然,“和,相譍也”(《说文》)、“和,声相应”(《广韵》),就“和”一个字,就可以直接释为“歌曲中应和的部分”。但是,
    1“歌曲中应和的部分”中有“和声”,但并不就是“和声”。如《太平广记·卷五十》引《纂异记·嵩岳嫁女》中西王母与穆天子,动乐饮酒,把杯而歌:
    劝君酒,为君悲且吟。自从频见市朝改,无复瑶池晏乐心。(西王母)
    奉君酒,休叹市朝非。早知无复瑶池兴,悔贺骅骝草草归。(穆天子)
    虽然这是个神异故事,但二人对饮应和而歌则系唐宋时酒令时俗。穆天子“应和”西王母的唱,并不是“和声”;同时也不是“虚声”。
    2“和声”可以是“歌曲中应和的部分”,但,唐宋曲子中的“和声”并不一定都是“歌曲中应和的部分”,这是明显的。即如《辞海》所引例,[竹枝]中的“竹枝,女儿”、[采莲子]中的“举棹,年少”,并不是“应和”主唱者之所唱,而是凡唱[竹枝]必以“竹枝,女儿”为“和声”、凡唱[采莲子]必以“举棹,年少”为“和声”,与主唱者唱什么无干。
    3“‘竹枝,女儿’、‘举棹,年少’”与“‘贺贺贺’、‘何何何’之类”有异,并非无义“虚声”;如朱敦儒[添声杨柳枝]:“江南岸,柳枝。江北岸,柳枝。折送行人无尽时。恨分离。柳枝。……”其和声“柳枝”为词作文辞,即为显例。
    (二)再是第二句:“……常用虚声。古乐府皆有声有词,如‘贺贺贺’、‘何何何’之类,都是‘和声’。”
    这是直接抄录北宋人沈括《梦溪笔谈·卷五》中的文字:
    古诗皆咏之,然后以声依咏以成“曲”……诗之外又有“和声”,则所谓“曲”也。古乐府皆有“声”有“词”,连属书之;如“贺贺贺”、“何何何”之类,皆“和声”也。今管弦之中“缠声”,亦其遗法也。唐人乃以“词”填入“曲”中,不复用“和声”。
    沈括是这样说了。但是沈括说“词”与“和声”“连属书之”,有这样的事么?读书甚少,没有找到“古乐府”中有把“‘贺贺贺’、‘何何何’之类”所谓“和声”与“词”“连属书之”的实例;可以肯定的是,在唐宋曲子中是没有的①。为什么只“引经据典”而不按事物实际来观察事物呢?如果按“‘贺贺贺’、‘何何何’之类”“虚声”为“和声”说,我们在(今存的)唐宋曲子中是看不到“和声”的了。如此,那就什么也不必说了。
    事实是,自古至今,学界包括词家和论家,无不认为:[竹枝]的“竹枝,女儿”、[采莲子]的“举棹,年少”系“和声”——也就是,如果“竹枝,女儿”等是“和声”,则“和声”,就不只是、在我们课题中就不是“‘贺贺贺’、‘何何何’之类”而是“‘竹枝,女儿’、‘举棹,年少’之类”。
    或者有人说了:这是人人尽知的事,你洛地怎么这么罗嗦!不,把这一点说清楚是很重要的。不单是有关《辞海》释文上的问题,更重要的是有关于考察、研究“和声的消失”——“将‘实字’填入‘和声’”:是将词作文辞“填文”“竹枝,女儿”,而不是将“竹枝,女儿”“填入”“贺贺贺、何何何”。这样,对我们这个课题,才是有意义的。
    (三)再就是释文中的最后一句:“宋管弦乐中的缠声即其遗法。”(着重号是我加的)
    前两句有问题,这一句则是错误。何谓“缠声”?同版《辞海》第1339页有专条:
    缠声 古代歌曲中的虚声称“和声”和“泛声”,其法用于管弦中者称“缠声”(见沈括《梦溪笔谈》卷五)。缠声与后世歌曲中由乐器奏出的过门相类似。(着重号是我加的)
    大误。《辞海》释文之所据,就是上引沈括《梦溪笔谈·卷五》那段文字。且不管沈括说得对不对(古人说的并不一定都对);但既引其说为据,就必须先把他写的文字读通了再说话吧。沈括说:“诗之外又有‘和声’,则所谓‘曲’也。……唐人乃以‘词’填入‘曲’中,不复用‘和声’。”沈括之说,有两点非常之明确:他说的“词”就是蔡宽夫说的“辞”、朱熹说的“实字”(引文俱见下),即具体作品的文辞。他说的“和声”,就是“‘贺贺贺’、‘何何何’之类”,即《辞海》称为“虚声”,现今称为“虚词”者,它们是由人唱出来的,怎么会成为“由乐器奏出的过门”呢?《辞海》释文的编写者,是太马虎了!
    何谓“缠声”?“缠,绕也”(《说文》)。所谓“缠声“,就是:相同的“声”回绕地出现;用现今的话说,是:同样的文辞用同样的唱腔反复地出现谓之“缠声”(它们往往是短句)。如相传是李白所作的[忆秦娥]中的三句叠句:“秦娥梦断秦楼月。秦楼月。”、“咸阳古道音尘绝。音尘绝。”,五代时后蜀人顾夐所作九首[荷叶杯],其末结处的三言叠句:“知摩(麽)知。知摩知。”、“愁摩愁。愁摩愁。”、“狂摩狂。狂摩狂。”等,如果其唱腔是相同的话,就是“缠声”了。
    这里不是很明白么?“缠声”的唱腔是相同的,也就是确定的,即所谓“定腔”,乃可被以管弦;所以沈括说:“管弦之中‘缠声’”②——沈括说“缠声”是“和声”之“遗法”,“和声”是由人唱出来的,“缠声”当然也是由人唱出来的——原文是“管弦之中‘缠声’”,而《辞海》却作“管弦乐之中的‘缠声’”!从而又成为“由乐器奏出的过门”!这一字之差,是真正的“差之毫厘,谬以千里”了。所以我说:《辞海》这条释文的编写者,是太马虎了!
    二
    说到唐宋时的“和声”,学界非常熟悉且必引的有三段文字,都是宋人:北宋沈括之言,南宋胡仔引蔡宽夫之言,朱熹之言。《辞海》条文即据此而作。
    沈括之言在《梦溪笔谈·卷五》,上已引,不妨再引一次:
    古诗皆咏之,然后以声依咏以成“曲”……诗之外又有“和声”,则所谓“曲”也。古乐府皆有“声”有“词”,连属书之;如“贺贺贺”、“何何何”之类,皆“和声”也。今管弦之中“缠声”,亦其遗法也。唐人乃以“词”填入“曲”中,不复用“和声”。
    胡仔《苕溪渔隐丛话》引《蔡宽夫诗话》云:
    大抵唐人歌曲,不随声为长短句,多是五言或七言,歌者取其辞与和声相叠成音耳。
    朱熹《朱子语类》谓:
    古乐府只是诗,中间却添许多泛声。后来人怕失了那泛声,逐一添个实字,遂成长短句,今曲子便是。
    上引三段文字,后世无不引用而生发出种种说法来,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问题,其实不然。上引诸文,实际上也只说了三句话,也就有了三个问题。
    (一)第一句,是对“和声”的释说。
    上面已经说了,如果按沈括“如‘贺贺贺’、‘何何何’之类,皆‘和声’也”的说法,如果将沈括此说与朱熹所称的“泛声”、《辞海》所谓的“虚声”相等同,则既与引以为例的“‘竹枝,女儿’、‘举棹,年少’”不合,更与沈、蔡、朱三位自己说的“以‘实字’填入‘和声’”不合。
    (二)第二句,是“曲”的构成。
    “诗之外又有和声,则所谓曲也”(沈):“唐人歌曲,多是五言或七言诗,歌者取其辞与和声相叠成音”(蔡);“古乐府只是诗,中间却添许多泛声”(朱)。一致地认为:歌曲(“乐府”)乃由“(五七齐言)诗+和声”所组成。
    这种说法中的失误,对今人大约应当不必多说的了。
    1歌曲自是歌曲,自古就是“杂言”,不必由“(五七言)诗”来演化。
    2歌曲自是歌曲,与有无“和声”无干;完全不须由“诗+和声”所组成。歌曲,有有“和声”的,也有无“和声”的——事实上,无“和声”的歌曲多的是,如一个人独唱的曲子,谁与相“和”呢?
    3歌曲自是歌曲,有“和声”的歌曲,至少,当初“和声”并不是“‘贺贺贺’、‘何何何’之类”的“泛声”,而是该曲调的“特征词语”,或该曲辞“点题性词语”。如人们熟知的唐代的“踏谣娘”:
    北齐有人姓苏,……每醉辄殴其妻。妻衔悲,诉之乡里。时人弄之——丈夫着妇人衣,徐行入场,行歌,每一叠,旁人和之,云:“踏谣娘和来!踏谣娘苦和来!”(以其且步且歌,故谓之“踏谣”,以其称冤,故言“苦”。)及其夫至,则作殴斗之状——以为笑乐。   (《教坊记》)
    非常之明白:1)“旁人和之”,他们唱的是“和声”;2)其“和声”:“踏谣娘和来!踏谣娘苦和来!”并非“泛声”、“虚声”,而是该曲[踏谣娘]的特征所在,是该男演员装扮的该“妇人”在场上“行歌”所唱内容的点题性的词语。
    (三)接下来是第三句:“和声”的消失。
    “唐人乃以‘词’填入‘曲’中,不复用‘和声’”(沈);“后来人怕失了那泛声,逐一添个实字,遂成长短句,今曲子便是”(朱)。
    沈括和朱熹说的意思是一样的,即“将‘实字’填入‘和声’”(“和声”消失)。这才是“点”到“题”了。
    “和声”的消失,是“曲”演化成为“词”的重要标志之一。宋代“词”盛行,上引沈括、胡仔、蔡宽夫、朱熹四位宋人之说,实际上都是在说(他们对)“词”的起源(的认识)——虽然“词”已经盛行,但是,“格律化的长短句”这类新兴的文体,在朱熹的时代还没有一个公认的特定称谓,沈括说的“以‘词’填入‘曲’中,不复用和声”指的是它,朱熹说的“‘泛声’逐一添个‘实字’,遂成‘长短句’”是它,“今曲子”是它,又更有“乐府”、“歌曲”、“词曲”、“乐章”、“诗馀”等称谓,在宋末后始以“词”为通称,还有千年后由我给它取的特称“律词”——格律化的长短句。新兴事物的称谓必迟于其产生及发展实际,这是规律。
    某些“曲子”中的“和声”的消失,与它们演化成为“律词”的关系和情况,才是问题的意义所在。到底是怎么样的呢?
    (以上两节,实际只是“入话”,以下才是“正文”)。
    三
    “和声”到底是怎么回事?
    (一)何谓“和声”
    说起来,沈括、胡仔、蔡宽夫、朱熹四位说的,是有他们的依据的。他们四位都是大文豪,大约不太留意民间曲子那些东西,他们之所以会那样说,其依据是书面记载的“古乐府”,尤其是唐代教坊中有“以(律)诗入乐”的做法——如王维的五言律诗:“红豆生南国,……”被李龟年等人采之入乐,以[相思子]之名而为“曲”等。所以会说:“古诗皆咏之,然后以声依咏以成曲”、“唐人歌曲,多是五言或七言诗”、“古乐府只是诗”。
    唐教坊中“以律诗入乐”这种做法,是唐五代燕乐时文人为“曲子”撰写(格律)文辞(“律曲”)的滥觞,对“曲子”演化为“律词”、即“律词”的产生关系极大。此一现象的过程为:
    (教坊)曲→律诗入乐为曲→律曲→律词。
    唐五代燕乐时文人为“曲子”撰写的格律文辞,我特称为“律曲”、(宋元以下)世称之为“词”的这类韵文,按我的理解而下的定义,是“格律化的长短句”,简称“律词”。
    唐五代燕乐时,教坊乐人唱“曲”,一般由主唱者和歌伴递接而唱。因此,从文人(之作)的角度,就是蔡宽夫说的:“歌者(主唱者)取其‘辞’与(歌伴所唱)‘和声’相叠(递接)成音”了。这里所谓的“辞”,或系原非曲辞被取而入乐的“诗”,或文人所撰写的“律曲”;所谓“和声”,就是“竹枝,女儿”、“举棹,年少”之类。③
    如此,何谓“和声”?根据唐宋时“曲子”实际,简言之为:
    和声 某些曲子,由主唱者与旁者“歌伴”递接而唱组成。由歌伴所唱的部分唐宋时称之为“和声”。和声往往即为该曲调的特征部分。如:和声为“竹枝,女儿”者即为[竹枝]、和声为“举棹,年少”者即为[采莲子]等。
    (二)“和声”的特征。
    古人以至今学界似乎都认为:所有的“律曲”——后来演化为“律词”的“今曲子”本来全都是有“和声”的。事实呢?
在现今可知的“律曲”中,有哪些“曲(调)”中有怎么样的“和声”呢?
    关于“和声”的研究,我只见到刘尧民先生《词与音乐》中有约五千八百字(第58至68页)的一大节。刘先生将“和声”分为五种:曲前和声、曲中和声、叠句和声、叠字和声、无意义的和声④。
    但是,此五种,并不都有实例;有实例的,成为我们课题的——唐五代宋“律曲”,包括后来演化为“律词”的及宋代更无人作的“律曲”中有“和声”的,严格地说,只有两个实例,就是人们反来复去说的[竹枝]和[采莲子],俱见皇甫松之作:
    [竹 枝]
    芙蓉并蒂〈竹枝。〉一心连。〈女儿。〉
    花侵槅子〈竹枝。〉眼应穿。〈女儿。〉‖
    [采莲子]
    菡萏香连十顷陂。〈举棹·〉小姑贪戏采莲迟。〈年少·〉
    晚来弄水船头湿,〈举棹·〉更脱红裙裹鸭儿。〈年少·〉‖
    这样,似乎就生出问题来了:
    1就这两例,就能证说凡“曲子”都有“和声”么?
    2就说这仅有的“竹枝,女儿”、“举棹,年少”两例,是不是“和声”?如果不是,那就不必说了;如果是“和声”,有没有用“实字”代入“竹枝,女儿”、“举棹,年少”的呢?没有,今存唐五代之作,[竹枝]三十三首、[采莲子]八首(包括可疑的)中一首都没有,宋人且不作此二调;何以证说有“以‘实字’填入‘和声’”的事呢?
    其实,这是过于偏信古人才生出来的问题。从事物实际考察,“和声”当然不只是在[竹枝]、[采莲子]中有,在《乐府诗集》中,就有“和声”二十二例⑤。但是它们都未入“律曲”,当然更未演化为“律词”。那就从“竹枝,女儿”、“举棹,年少”实例说起吧。可以看到:
    一,“和声”是具有标志曲调的意义的“定语”。
    “和声”标志曲调。如“竹枝、女儿”,无论何人何篇之作必有此、必以此为“和声”,即系“定语”——“竹枝、女儿”此“定语”对[竹枝]具有标志其曲调的意义。这与以初作之文辞为调名,后人循作仍用该调名的情况是不同的。如晏殊创作某篇;后人循其格而作新辞,因晏作首起为:“双燕归飞绕画堂。似留恋虹梁。”乃以[燕归梁]为调名,后人之作中再没有即不(须)复有“双燕归飞……”字样——“双燕归飞—”并无具有标志曲调的意义,[燕归梁](这个词调)中无有标志曲调之“和声”。
    据此,是不是可以考虑,具有标志曲调意义的“定语”会是“和声”呢?
    1曲首“(定语)和声”,(只)有两调:
    (1)[回波乐]。以“回波尔时××”为起首处定语,今存四人四作,一式如此,可证。
    (2)[闲中好]。以“闲中好”为起首定句,今存三人三作,一式如此。
    2曲后“(定句)和声”⑥,也(只)有两调,都是张说作的,据《张说之文集》:
    (1)[舞马词]。今存六首,其中二首以“圣代升平乐”为曲末定句;四首以“四海和平乐”为曲后定句。
    (2)[苏摩遮]。以“亿岁乐”为曲后定语,今存五首。⑦
    3章首“(定句)和声”,《乐府诗集·卷四十九》有《月节[折杨柳]歌》十三首,(宜作)两韵断,每韵断三句,前用平韵,后用仄。后韵断起句例以“折杨柳”为定句。
    4句后(包括曲后)“(定语)和声”,(只)有一调,即[采莲子]。今存作八首,皇甫松二首录有“举棹,年少”字样(例见上)。
    5句间、句后“(定语)和声”,(只)有一调,即(竹枝)。今存作三十三首,其中皇甫松六首单韵断(即出对两句)的、孙光宪二首双韵断的、刘瞻一首双韵断的,计九首中有“竹枝,女儿”字样(例见上),可证。
    二,“和声”自韵。
    从实例中,可以看到:[竹枝]的和声“竹枝,女儿”、[采莲子]的和声“举棹,年少”,自相叶韵,与“辞”的用韵无干。请各位注意我引[竹枝]、[采莲子]的标点法:
    芙蓉并蒂〈竹枝。〉一心连。〈女儿。〉
    花侵槅子〈竹枝。〉眼应穿。〈女儿。〉‖
    菡萏香连十顷陂。〈举棹·〉小姑贪戏采莲迟。〈年少·〉
    晚来弄水船头湿,〈举棹·〉更脱红裙裹鸭儿。〈年少·〉‖
    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做的——这里是:文辞“连。穿。”相叶,和声“枝。儿。”相叶;文辞“陂。迟。儿。”相叶,和声“棹·少·”相叶。又,上面说到《乐府诗集》中的“和声”,如[游女曲]之“当年少·歌舞承酒笑·”、[江南曲]之“江南路·时使佳人度·”、[龙笛曲]之“江南弄·真能下翔凤·”、[采链曲]之“采莲归。淥水好沾衣。”、[凤台曲]之“上云真。乐万春。”等皆可证“和声自韵”。
    “自韵”是“和声”的又一条特征。又请注意:[采莲子]是和声“间句用韵”(ABAB),[竹枝]的和声竟“断句用韵”;实在是很“奇特”的。又不止此,“韵,和也”(《说文》),相协乃成韵。有单句(即单字)为“韵”的么?似乎是不可能的。  不,在“曲”中却是“有”的。如[舞马],《张说之文集》第一、二两首,为:
    万玉朝宗凤扆。千金率领龙媒。
    眄鼓凝骄蹀躞,听歌弄影徘徊。〈圣代升平乐·〉‖
    天鹿遥征卫叔,日龙上借羲和。
    将共两骖争舞,来随八骏齐歌。〈圣代升平乐·〉‖
    韵文之为韵文,要在其(用)韵;尤其是“曲”,它是唱的,特别是其末结,怎么没韵呢?——这才是真正不可能的!像[竹枝]有“竹枝,女儿”互叶,以单韵断两句为一首是可以的;而像[舞马]以不韵的单句结,是不可能的。所以,可能是其“和声”“圣代升平乐”不止唱一遍,即为“缠声”。
    “和声自韵”,对于探索“和声”来说,这一条很是重要(不知为什么好像尚未为学界所见)。
    “定语”、“自韵”,是和声的两个特征,还有其他的,如“叠”等,下面再说。
    上面说到了七支曲子中的和声,但[折杨柳]中“折杨柳”,《乐府诗集》未称其为和声;[回波]、张说[苏摩遮]不律;可作为“律曲”者四调,其中,[舞马],固有“和声”,但仅张说一人有作,且以“六言诗”称;[闲中好],今存为三人在僧房“‘联句’辞”,其“闲中好”句,是否“和声”亦可疑;故严格地说,只有大家反来复去说的[竹枝]和[采莲子]。除此二调,今存唐五代“律五”,看到的是两种情形:1)不见有“和声”者;2)“和声”已填入了“实字”。
    四
    不见有和声者,是我们不能说它们(曾)有和声。最为人们熟知的、宋后仍有作的,有[长相思]、[忆江南]、[天仙子]、[南歌子]、[江城子]、[临江仙]、[相见欢]、[生查子]、[卜算子]、[谒金门]、[蝶恋花]、[菩萨蛮]、[虞美人]、[清平乐]、[巫山一段云]等。
    这些“律曲”,当然不能有标志曲调的“定语”;按用韵,则可分为两组:
    一组是全篇用同一韵,是大多数。它们如果原有和声,大约会像[竹枝]、[采莲子]那样,与“律曲”毫不相干;在记录时没有把它们“连属书之”,于是后世就不见了。
    一组是换韵的,在上列各曲调中,有[清平乐]、[菩萨蛮]、[虞美人]三调,都是两片各两韵断,每韵断各出、对两句。前调是前后片换韵;后两调是一韵断一换韵,如[菩萨蛮](相传李白作):
    游人尽道江南好·游人只合江南老·未老莫还乡。还乡空断肠。
    绣屏金屈曲·醉入花丛宿·    春水碧于天。画船听雨眠。‖
    要说“应和”,这里真是两两应和之作。[巫山一段云]多作同一平韵到底,亦有于第三韵断换韵者,其应和的色彩更浓些。但是,能说每一韵断的对句是“和声”么?
    以上这些曲调,有无和声无从探索,我们只能说不知道它们有无和声。这样,这些“律曲”就等于“律词”了——可谓最早出现的律词。它们占了唐五代“律曲”演化为宋后“律词”的绝大多数。
    五
    可探索的是在今传曲辞中可能有“实字填入和声”的一些“律曲”。试言之。
    (一)上节说到“自韵”是“和声”的一个突出的特征。
    1[纱窗恨]。与[采莲子]“和声间句自韵(ABAB)”这种 “奇特”的用韵方式最为相近的是[纱窗恨]的前半截,就完全是这副样子。此调唯见毛文锡有二首,为:
    新春燕子还来至·〈一双飞。〉垒巢泥湿时时坠·〈浣人衣。〉……‖
    双双蝶翅涂铅粉·〈咂花心。〉绮窗绣户飞来稳·〈画堂阴。〉……‖
    2[酒泉子]。可以确定它原有“和声”在“曲末”。如孙光宪三首:
    空碛无边,万里阳关道路·马萧萧,人去去·〈陇云愁。〉/
    香貂旧制戎衣窄·胡霜千里白·绮罗心,魂梦隔·〈上高楼。〉‖
    曲槛小楼,正是莺花二月·思无聊,愁欲绝·〈郁离襟。〉/
    展屏空对潇湘水·眼前千万里·泪掩红,眉敛翠·〈恨沉沉。〉‖
    敛态窗前,袅袅雀钗抛颈·燕成双,鸾对影·〈偶新知。〉/
    玉纤淡拂眉山小·镜中嗔共照·翠连娟,红飘渺·〈早妆时。〉‖
    [酒泉子]“体式”最为无定,今存唐五代十二人三十三首,《词谱》竟分为22“体”;然而,其两末结三言“自韵”,极为稳定,其为“和声”确然无疑。⑧
    3[法驾导引]。今传仅宋人陈与义有三作。其首起皆两三言叠句自韵:
    〈朝元路·朝元路·〉
    同贺玉华君。千乘载花红一色,人间遥指是祥云。回望海光新。‖
    〈东风起·东风起·〉
    海上百花摇。十八风鬟云半动,飞花和雨着轻绡。归路碧迢迢。‖
    〈帘漠漠·帘漠漠·〉
    天淡一帘秋。自洗玉舟斟白醴,月华微缺是空舟。歌罢海西流。‖
    无论陈与义之作是否曾唱、是怎么唱,上引“朝元路”叠句处必系乐人歌队所唱,即[法驾导引]之“和声”,亦即所谓“缠声”了 ——所以,学界多视“叠”为“和声”。
    4[定西番]。据说此调为贺“定西番”功而产生。敦煌曲子中有作,为:
    事从星车入塞,冲砂碛,冒风寒。〈度千山。〉
    三载方达王命,岂辞辛苦艰。为布我皇纶孛,〈定西番〉。‖
    原有题,曰:“曲子一首,寄在[定西番]。”上引末结三言“定西番”当属“和声”;又,相叶乃为韵,“度千山”或亦为“和声”。该敦煌曲作似以“和声”为韵⑨。如果是由文人写作不顾及和声的“律曲”,又将“实字填入和声”,会怎么样呢?便成为:一首“律曲”同时用不同的两韵相间而叶,就近于上节说到的[采莲子]“和声间句自韵”(ABAB)的情形了。如温庭筠有三作:
    汉使昔年离别·〈攀弱柳,折寒梅。上高台。〉
    千里玉关春雪·〈雁来人不来。〉羌笛一声愁绝·〈月徘徊。〉‖
    海燕欲飞调羽·〈萱草绿,杏花红。隔帘栊。〉
    双鬓翠霞金缕·〈一枝春艳浓。〉楼上月明三五·〈琐窗中。〉‖
    细雨晓莺春晚·〈人似玉,柳如眉。正相思。〉
    罗幕翠帘初卷·〈镜中花一枝。〉消息塞门肠断·〈雁来稀。〉‖
  传本为“肠断塞门消息”,按[定西番]用韵之格,此处必当韵,故校如文。
    各位读着时,不觉得它们很有点“奇特”吗?每一首简直可以看成是(由偶言、奇言两种不同句型的)不同意境的两篇曲文,由两部分人交错递接歌唱合成的。如其一,即似为如下两篇交错递接歌唱合成:
    汉使昔年离别·千里玉关春雪·羌笛一声愁绝·‖
   〈攀弱柳,折寒梅。上高台。雁来人不来。月徘徊。〉‖
    据敦煌曲子“定西番”的位置,参差地穿插于文辞中“自韵”者当系原“和声”处。
    (二)“和声”在书面上往往被略而不写,所以为人们所失见。如果是以“填入实字”呢?就会“多出”相应的字句来。也就是:同曲调的不同曲作间,在同格式的文句之外,别有另句者,此别出的另句有可能是“和声”。
    5[杨柳枝]([柳枝])。
    它是最明显的了。此调,唐五代作者极多,现今可见到的多为两韵断(四句)七言。然而,有在每句后“多出”三言短句的。引白居易、张泌之作并列以示:
    苏州杨柳任君夸。更有钱塘胜馆娃。
    若解多情寻小小,绿杨深处是苏家。‖
    (白居易)
    腻粉琼妆透碧纱。〈雪休夸。〉金凤搔头堕鬓斜。〈发交加。〉倚着云屏新睡觉·〈思梦笑·〉红腮隐出枕函花。〈有些些。〉‖
(张泌)
    上引文内那四句三言(不伦不类地)夹在其中,其为“旁人歌伴”所唱可确然无疑。在宋代,有八人八首、许棐[柳枝]一首及贺铸名之为[太平时]者八首紒紛矠,计十五首,全部按如张泌之作为格。对此,王灼《碧鸡漫志·卷第五》中有一段专述[杨柳枝]的文字:
    [杨柳枝]……隋有此曲,传至开元……。今黄钟商有[杨柳枝]曲,仍是七字四句诗,与刘、白及五代诸子所制并同;但每句下各增三字一句——此乃唐时和声,如[竹枝]、[渔父],今皆有和声也。
可知那些“多出来”的三言,是“填入和声”的文辞。
    6[渔父]。
    上引王灼之言中又说到“[竹枝]、[渔父],今皆有和声也。”《全宋词》中未见有[竹枝],没得说。[渔父],宋人之作,有三种格式:一是循唐张志和 [渔父歌]之格(“七。七。三,三。七。”),有九人六十七首;一是苏轼所作(“三,三·六·七,六·”)四首;一是戴复古所作(“三,三。七。五。”)四首,无他人之作。在以上三式中,王灼说的“和声”无从寻觅;那,他说的“和声”在哪里呢?我的想法是:王灼这句话是放在[杨柳枝]条中说的,是不是会与[杨柳枝]相类似呢?我以为是的。他说的是指:惠洪(八首)、史浩(单调八首)、法常(一首)等人所作的[渔父]——通常称[渔家傲]者。根据是,五代时有署名李梦符的[渔父引]者二首,系“七字四句诗”,句句韵;[渔家傲]则在其第三句“下增三字一句”——其实,最为人们熟知的(张志和)[渔父]也就是将李梦符[渔父引]第三句七言折腰而为“三,三”就是了。列例于下:
    [渔父引]
    村寺钟声渡远滩。半轮残月落前山。
    徐徐拨棹却归湾。浪叠朝霞锦绣翻。‖(李梦符)
    [渔父歌]
    西塞山前白鹭飞。桃花流水桂鱼肥。
    青箬笠,绿蓑衣。斜风细雨不须归。‖(张志和)
    [渔父舞]
    细雨斜风都不管·柔蓝软绿烟堤畔·
    鸥鹭忘机为主伴·〈无羁绊·〉等闲莫许金章换·‖(史浩)
    [渔家傲]
    疏雨才收淡净天。微云绽处月婵娟。
    寒雁一声人正远·〈添幽怨·〉那堪往事思量遍·/
    谁道绸缪两意坚。水萍风絮不相缘。
    舞鉴鸾肠虚寸断·〈芳容变·〉好将憔翠教伊见·‖(杜安世)
    7[浣溪沙]。此调有二“体”,相异即在末结“多”一三言,如李璟之作:
    风压轻云贴水飞。乍晴池馆燕争泥。沈郎多病不胜衣。  沙上未闻鸿雁信,竹间时有鹧鸪啼。此情惟有落花知。‖
    菡萏香销翠叶残。西风愁起绿波间。还与韶光共憔悴,〈不堪看。〉  细雨梦回鸡塞元,小楼吹彻玉笙寒。多少泪珠无限恨,〈倚阑干。〉‖
    有将后者称[摊破浣溪沙]者,据敦煌曲子及多作,都就是[浣溪沙]。
    (三)本来“和声”系“自韵”,从上引[杨柳枝]可以见到“入和声的实字”可以是叶前句成韵——[杨柳枝]文辞七言四句,三句用平韵,第三句用仄不韵;“实字入和声”了。“每句下各增三字一句”,所“增”的四个三言,都叶前面的七言。可注意的是:第三个三言叶其前面的原不韵的七言仄句,使成了“转韵”的状态。如此,
    8[风光好]。其结构与“和声填入实字”的[杨柳枝]雷同:
好因缘。〈恶因缘。〉只得邮亭一夜眠。〈会神仙。〉  琵琶拨尽相思调·〈知音少·〉安得鸾胶续断弦。〈是何年。〉‖(陶谷)
柳阴阴。〈水沉沉。〉风约双凫立不禁。〈碧波心。〉  孤村桥断人迷路·〈舟横渡·〉旋买村醪浅浅斟。〈更微吟。〉‖(欧良)
其文辞当为:“好因缘。〈恶因缘。〉只得邮亭一夜眠。琵琶拨尽相思调,安得鸾胶续断弦。”“柳阴阴。〈水沉沉。〉风约双凫立不禁。孤村桥断人迷路,旋买村醪浅浅斟。”;而“每句下各增三字一句”即“实字填入和声”——每句都叶其前句,尤其是第三句,叶其前句,使原来不韵之句成为“转韵”,一如[杨柳枝]之“法”。
    9[荷叶杯]。王易先生《词曲史》谓“亦犹([竹枝]、[采莲子])其法”,惜未言其详。姑先录王易先生所举顾夐之作,拟其“和声”处:
    春尽小庭花落·〈寂寞·〉凭阑敛双眉。  忍教成病忆佳期。知摩知。〈知摩知。〉
    顾夐九首[荷叶杯]皆此“体”,未结为“愁摩愁。〈愁摩愁。〉”、“狂摩狂。〈狂摩狂。〉”等,皆为“叠句和声”,无疑。而其第二句“寂寞”则叶其前句,使原来不韵之句成为“转韵”,亦[杨柳枝]之“法”。此调温庭筠有三作,与顾作有小异——
    一点露珠凝冷·〈波影·〉满池塘。绿茎红艳两相乱·〈肠断·〉水风凉。
    镜水夜来秋月·〈如雪·〉采莲时。小娘红粉对寒浪·〈惆怅·〉正相思。
    楚女欲归南浦·〈朝雨·〉湿愁红。小船摇漾入花里·〈波起·〉隔西风。
    两七言皆用仄不韵,其后“增”一句二言,使成“转韵”,较顾作更为典型。
    (三)“叠句和声”。这在上面已谈及,似不必多说了。举例便是:
    10[抛球乐]。如皇甫松之作:
    金蹙花球小,真珠绣带垂。〈绣带垂。〉几回冲蜡烛,千度入香怀。上客终须醉,觥盂且乱排。‖
    11[忆仙姿]。如相传为后唐庄宗之作:
    曾宴桃源深洞·一曲舞鸾歌凤·长记别伊时,和泪出门相送·如梦·〈如梦·〉残月落花烟重·‖
    12[调笑令]。上面列举十来个曲调,可以确定大多是“教坊曲”。有贺边功者如[定西番],有流水曲觞者如[回波][酒泉子][荷叶杯]等,当时行令的情形今难得知。且以宫中燕乐入调名的,又称[宫中调笑]、[转应曲]的[调笑令]为说,今存唐五代之作十首,为咏“胡马”“河汉”“边草”“团扇”“胡蝶”“罗袖”“杨柳”“春色”“明月”“南浦”,明显地为“命题曲”——起首叠句即由乐人唱出;内中的颠倒二言句亦属乐人所作。如:
    〈胡马·胡马·〉远放燕支山下·跑沙跑雪独嘶。东望西望路迷。〈迷路·迷路·〉边草无穷日暮·‖
    (韦应物)
    〈边草·边草·〉边草尽来兵老·山南山北雪晴。千里万里月明。〈明月·明月·〉胡笳一声愁绝·‖
    (戴叔伦)
    〈明月·明月·〉照得离人愁绝·更深影入空床。不道帏屏夜长。〈长夜·长夜·〉梦到庭花阴下·‖
    (冯延巳)
    六
    写到这里,有一个“非常粗浅”但好像未见有人提出的一个问题:所谓“和声”,是指其“词语”还是指其“唱腔”或者兼指其“词、乐”?按沈括之言:“古乐府皆有‘声’有‘词’,连属书之;……以‘词’填入‘曲’中,不复用‘和声’”,是不是专指“词语”呢?按朱熹的说法:“后来人怕失了那泛声,逐一添个实字,遂成长短句”,是不是在“实字填入和声”后,一定保留原来的“唱腔”呢?现在有些学者似乎很愿意把“音乐”提到占“词曲”中“头等”地位。其实,不论怎么说,从用“和声”趋于“以实字填入和声”——“教坊曲”演化为“律曲”这个进程的发生及结果,极其明显地——
    (一)从歌唱中“文”与“乐”的关系说,是“文”的进展、发展即强化,原“曲子”中的“乐”的弱化。
    (二)从“乐”的角度说,我不知道那些学者有没有注意到:我国自古而然的“歌永言”、沈括说的“古诗皆咏之”。事情原是很明白的,“歌者取其辞与和声相叠成音”,“辞”与“和声”在唱是不一样的:“诗(辞)”之唱是“永言”而“咏”;“和声”之唱是可以成为“缠声”的“定腔”。用现今的话说是:在“曲子”歌唱中,只有“和声”部分才有确定的节拍和旋律的,其“文辞”部分是“‘永言’而‘咏’”的。也就是——
    从音乐角度说,“以实字填入和声”即“曲子”演化为“律曲”的过程,是原“和声”之“乐”削弱、“吟咏”之“乐”强化的过程。
    (三)“曲子→律曲”的过程如此,“律曲→律词”的过程又如何呢?
    太明确了。上面已经讲到,[长相思]等“无‘和声’”的“律曲”(至少十五调),为宋人所用,直接地成为了“律词”。另一方面呢?“有‘和声’”的,包括曾有“律曲”的[竹枝]、[采莲子]及未成“律曲”的曲子在宋代全无人作紒紜矠;“以实字入和声”的那些,上一节费了许多辛苦“硬挖出来的”十二个曲调是两种情况:已规范而“律词”化了的,[杨柳枝]成为[太平时]、[(摊破)浣溪沙]成为[山花子]、[忆仙姿]成为[如梦令]、[渔父]与[渔家傲]分别为两调,未完成律化的馀八个曲调便不能进入“律词”了。
    如果说在部分“律曲”中还可以寻觅、探索某些原曲子的“和声”踪迹的话,在“律词”,尤其在标志“律词”成熟的“慢调”中,是绝对地没有“和声”置身之地的。这是“文”的更进一步的发展——从“律曲”时“文辞”的提高进而为“律词”“文体”的确立。与之相应,在音乐方面,以“和声定腔”为特征的“曲子”音乐为从“吟咏”向有所规范的“依字声行腔”的“词唱”所代替。
    “和声”及其“定腔”的消失,是“曲子→律曲→律词”发展过程中的必然。这,就是探索唐至五代、宋时“曲子”中的“和声”在“曲子→律曲→律词”发展过程中的情况和意义,最后的结论。
    所以,近有称(律)词是“音乐文学”——“文体”依附于“音乐(体式)”的一类“音乐文学”——所谓“依曲定体,依乐段分片,依词腔押韵,依曲拍为句,审音用字”云云,实在是一套无稽之谈罢了。

注释:
①唯两宋之交的赵长卿[摊破采桑子]两片末结皆为“也囉!真个是可人香。”其中“也囉”近似。然而,《词谱》以为“当于‘也’字点句”,又云:“按《广韵·七歌》‘囉,歌词也。’此词‘香’字重押,其为歌时之‘和声’无疑。”故其“谱”以“也”字“囉”字为“(词)句”,而“真个是、可人香”为“和声”。其实,“也囉”是和声,“真个是可人香”是“实字填入和声”——皆原“和声”处。
②其实,“和声”不一定被之管弦。沈括所以有这个说法,有可能是取“相和曲”——“凡乐章……。其后渐被于弦管,即‘相和’诸曲是也”(《乐府诗集·卷二十六》)之意。
③关于唐时教坊、燕乐的情形,王小盾先生有一本写得极好的专著《唐代酒令艺术》(知识出版社,1995年),可一读。《汉语大词典》、《和声》条,其释文比《辞海》多几个字,为:“原为歌曲中常由他人应和的部分”,就比《辞海》要准确得多了。
④刘著中没有说“曲后”有“和声”。然而,“曲后和声”是有的,如[舞马]、[酒泉子](见下)。
⑤《乐府诗集》中所载“和声”二十二例:1第四十七卷《乌夜啼八曲·序》:“其和云:‘夜夜望郎来。笼窗窗不开。’”2第四十八卷《三洲歌·序》:“……歌和云:‘三洲断江口。水从窈窕河傍流。欢将乐,共来长相思。’”3同上卷《襄阳踏铜蹄·序》:“其和云:‘襄阳白铜蹄,圣德应乾来。’”4第四十九卷《那呵滩·序》:“其和云:‘郎去何当还。’”5同上卷《西乌夜飞·序》:“和云:‘白日落西山,还去来。’”6第五十卷《江南弄·序》:“和云:‘阳春路,娉婷出绮罗。’”7《龙笛曲·序》:“和云:‘江南音。一唱值千金。’”8《采莲曲·序》:“和云:‘采莲渚,窈窕舞佳人。’”9《凤笙曲·序》:“和云:‘弦吹席。长袖善留客。’”10《采菱曲·序》:“和云:‘采菱女,解佩戏江阳。’”11《游女曲·序》:“和云:‘当年少。歌舞承酒笑。’”12《朝云曲·序》:“和云:‘徒倚折耀华。’”13《江南曲·序》:“和云:‘江南路。时使佳人度。’”14《龙笛曲·序》:“和云:‘江南弄。真能下翔凤。’”15《采莲曲·序》:“和云:‘采莲归。淥水好沾衣。’”16卷五十一卷《凤台曲·序》:“和云:‘上云真。乐万春。’”17《桐柏曲·序》:“和云:‘可怜真人游。’”18《方诸曲·序》:“和云:‘方诸上,可怜欢乐长相思。’”19《玉龟曲·序》:“和云:‘可怜,游戏来。’”20《金丹曲·序》:“和云:‘金丹会可怜。乘白云。’”21第五十五卷《晋白 舞歌诗·序》:“今歌和声犹云:‘行白 ’焉。”22第八十二卷《天长地久词·序》:“其和云:‘天长久,万年昌。’”
⑥《乐府诗集》中又称有“送声”一事。第四十四卷《子夜歌四十二首》序中引“《古今乐录》:‘凡歌曲终,皆有‘送声’。[子夜]以[持子]送曲,[凤将雏]以[泽雉]送曲。’”;第五十七卷《白雪歌》序中引“《古今乐录》:‘奏正曲之后,皆别有送曲,乃取侍臣许敬宗等和诗以为送声,各十六节。’”“送声”与“和声”不相类;不论。
⑦刘尧民先生认为[舞马]、[苏摩遮]之“和声”在曲前。
⑧关于[酒泉子]的种种,请参看拙文《[酒泉子]的结构及其他》(载《古今谈》2002年第4期)。
⑨在民间曲作中,以“和声”为韵原并不鲜见,如《乐府诗集》中[折杨柳]即如此。
紒紛矠刘尧民先生《词与音乐》证说[杨柳枝]以词辞代和声,所选宋人词作,未选晁补之等八人之[杨柳枝]而选贺铸[太平时];可,甚是。然而,又因《碧鸡漫志》谓:“今黄钟商有[杨柳枝]”,《宋史·乐志》有“小石调[太平时]”,而认为“当然不是一调了。”这是普遍存在的被所谓“宫调”弄糊涂的一例。
紒紜矠到清代,[竹枝]忽然大行;与本来的[竹枝]毫无关系,也是莫名其妙的事。